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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風起，柿子紅。每當秋冬季節(jié)，萬物開始變換顏色，家鄉(xiāng)的柿子在季節(jié)的更替中變紅了。輕輕一咬紅得晶瑩剔透、甘甜沁腹的柿子，那清涼甜香的蜜汁，仿佛山間清泉，是任何精致點心都無法替代的鄉(xiāng)土至味。

我的故鄉(xiāng)陜西省洛南縣是盛產(chǎn)柿子的地方。每年秋冬，東坡的晨霧還沒散，西嶺的枝頭已綴滿“紅燈籠”，南塬的田埂邊，北洼的溝壑里，紅彤彤的果實垂在枝頭，像一盞盞紅燈籠，照亮了家鄉(xiāng)的溝溝壑壑。那抹紅，是點染在秋季風景上的鄉(xiāng)愁，藏著鄉(xiāng)村的煙火，裹著童年的記憶，溫暖著關于故鄉(xiāng)的夢。

我出生在20世紀80年代的山村，那時農(nóng)作物產(chǎn)量低，柿子是我們過冬的果腹之物，是家家戶戶的“儲備糧”。到了冬天，奶奶總會把熟透的柿子揉進面粉里，在大鐵鍋里烙出柿餅饃，金黃的外皮裹著綿密的內(nèi)餡，咬一口，甜香能從嘴角飄到心里。奶奶還會把曬好的柿子皮和苞谷、麥子、黃豆一起在鐵鍋里炒得噴香，再用石磨磨成細細的粉。吃的時候用開水一沖，五谷的醇香混著柿子的甘甜，在唇齒間久久不散。小時候只覺得好吃，如今自己也為人父母，才懂那揉進面粉里的不只是柿子，是奶奶在苦日子里，想讓我們多嘗一口甜的心疼。

為了給家里添點零花錢，奶奶還要“暖柿子”。青澀的柿子帶著點紅暈，她小心地放進溫水里，柴火要選細枝，“火大了柿子會爛，火小了暖不透?！彼谠钆_邊，手里的勺子輕輕攪著水，眼睛盯著鍋里的柿子，像照看熟睡的嬰兒?！暗扰昧?，讓你媽去鎮(zhèn)上賣，給你買鉛筆?！彼业念^，掌心糙得像樹皮，卻暖得能焐熱我的手。

當柿子變得香甜，母親便推著二八大杠自行車把暖甜的柿子拉到街道去賣。凌晨出發(fā)，晚上回來，來回四十多公里的路程累得她汗流浹背，棉襖都被汗水浸濕了。那車子發(fā)出的吱呀聲，仿佛一聲聲嘆息，又宛如說不完的話語，牽動著一家人的心。

家鄉(xiāng)的柿子，從來都不止一種甜?；鸸薰奘列∏闪岘嚕け〉孟裣s翼，咬一口汁液能甜到心坎里；重臺臺柿扁圓如磨盤，橙黃的果肉松軟無核，曬成柿餅最是香甜；帽頂頂柿形如尖帽，肉質(zhì)脆甜，是奶奶最愛的制霜佳品。柿子全身是寶，吃法多樣。柿子可以做成“醬柿子”，脆甜可口，是待客上品；品相差些的，刮皮晾曬。刮下的柿子皮，曬干后嚼起來甜韌如糖，樂趣無窮。柿餅經(jīng)過“曬—捏—捂”多道工序，制成紅里透黑的甜點，可饋贈親友。

霜降是摘柿子的好時節(jié)，也是兒時最歡樂的時光。我和哥哥扛著綁了夾子的竹竿，提著竹籃往山坡上跑。柿子樹不高，卻枝繁葉茂，紅的、半青半紅的果實藏在葉間，像撒在綠毯上的寶石。我們踮著腳仰著頭，用竹竿夾子小心翼翼夾住柿蒂，輕輕一扭，果實就“咚”地掉進籃里。有時沒夾穩(wěn)，柿子摔在地上裂開，我們也不心疼，撿起來擦一擦就往嘴里塞，甜汁順著嘴角流，笑聲能驚飛樹上的麻雀。如今再想那樣的場景，才發(fā)現(xiàn)快樂原來可以這么簡單，不需要昂貴的玩具，不需要精致的零食，只要和親人在一起，哪怕只是一個摔裂的柿子，也能甜到心里。

小雪過后，北方的天就冷透了。家家戶戶會在院里搭柿子棚，四根木樁架起木板，鋪上高粱稈，蓋上竹席，把選好的柿子存起來，留到過年開春吃。凍柿子是冬日里的“限定美味”，母親把凍得硬邦邦的柿子放進冷水里，不一會兒就結出一層薄冰殼。我和哥哥趴在熱炕頭上，捧著碗里的凍柿子，先咬開冰殼，再吸里面的柿汁，那股冰甜，混著熱炕的暖意，從舌尖一直暖到胃里，一天的寒冷和疲憊都煙消云散。那一口柿子的甜香，藏著童年的歡樂，藏著親人的疼愛，藏著我無論走多遠，都永遠牽掛的根。如今冰箱能凍出各種水果，卻再也沒有當年趴在熱炕頭吃凍柿子的滿足。不是味道變了，是少了母親在旁看著我們吃的笑意，少了冬日里一家人圍在熱炕頭的熱鬧，那甜里少了最珍貴的“煙火氣”。

歲月如梭，物是人非。那些愛吃柿子的日子早已遠去，兒時的柿子樹已老去，枝葉不再繁茂，樹干上的紋路像奶奶臉上的皺紋，刻滿了時光的痕跡。奶奶、母親也長眠在大山中，可我總覺得她們還在，奶奶還在灶臺邊揉著柿子面，母親還在村口推著自行車回來，手里拿著溫熱的柿子。她們就像那些柿子樹，不挑土地肥瘠，不慕外面的繁華，默默扎根在故土上，把貧瘠土地里的饋贈，變成了一家人生活的甘甜。她們一輩子沒享過什么福，卻把最好的都留給了孩子，就像柿子樹，年年都把最甜的果實掛在枝頭，從不求回報。

秋去冬來萬物休，唯有柿樹掛燈籠。老家的親戚發(fā)來照片，漫山遍野的柿子樹，枝頭又掛滿了“紅燈籠”?？粗掌?，我的眼眶突然就熱了。人到中年，才懂鄉(xiāng)愁不是想念某個地方，是想念那些陪你長大的人，是想念那些藏在細節(jié)里的愛。身后是故鄉(xiāng)，身前是遠方。遺憾的是，我們總要在走了很長的路之后才會明白，最珍貴的，常常不在苦苦尋覓的遠方，而是近在身旁。  

柿子紅了，鄉(xiāng)愁也跟著濃了。這份鄉(xiāng)愁像一杯陳年老酒，放得越久，味道越醇厚。往后的日子里，無論我身在何方，只要想起故鄉(xiāng)的柿子，想起那一口甜香，就知道自己永遠不是孤單一人，故鄉(xiāng)的風，故鄉(xiāng)的樹，故鄉(xiāng)的親人，都在遠方，等著我回家。（倪小紅）

通訊員：黃陵礦業(yè)一號煤礦  倪小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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