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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初中生活基本都是在橋山中學度過的，它坐落于高聳的山坡之上。60度的坡腳，連出租車都只能爬到一半。坡上除了學校門口常見的各種文具雜貨店，也有少量民房，比起坡下的喧囂，坡上更像是塵世仙居，除去上學放學，大部分時間都是靜謐的。

學校里的食堂雖然味美，但時間久了難免厭煩，因為交通不便，我們這些住校生也只能選擇周末出門覓食。我也是在那個時候，發(fā)現(xiàn)了坡下的那家羊肉館，它一年四季都開，有大小份，價格對學生來說稍微高了一點，2007年的18塊錢，至少對我來說非常奢侈，畢竟每周生活費均攤下來，一天只能吃20塊錢左右，但又沒法拒絕羊肉館門口飄出的陣陣香氣，于是在一次回校途中，我拉上了愛吃羊肉的父親，誓要嘗到心心念念的美味羊肉。

羊肉館的內(nèi)設很樸素，老式的鄉(xiāng)村海報、掉皮的綠漆矮墻，還有墻上掛著的大方鏡。店里空間很小，一共放了三張桌子，老板是個話不多的中年人，我們要了兩份羊雜湯，就坐在靠門的位置等待。其他位置已經(jīng)坐滿了人，絮絮叨叨說著閑話，羊肉館的氣氛在徐徐冒出的熱氣中蒸騰，最后到達頂峰，又隨著老板娘端出一碗又一碗羊肉湯后，重歸寧靜。我們的羊雜湯也很快就端了上來，父親撒蔥花，我撒香菜。父親急著吃完回去值班，我跟他說慢點吃，小心燙，他一把拽起一塊羊肚塞進嘴里，湯汁都濺到了碗外，樂呵呵地說根本不燙。我也夾起一塊，濃郁的老湯配上鮮美的羊雜，熱度和味道都很合適。三言兩語中，我們吃完羊雜，結(jié)了賬，父親騎摩托回去，我自己則順著旁邊的臺階，慢慢走回學校，舌尖上縈繞著鮮香，味蕾則沉醉其中，無法自拔。

有了第一次就有更多次，我和父親嘗試了各種各樣的羊肉菜品，最后發(fā)現(xiàn)還是獨愛羊雜。我們也和老板熟絡起來，只要看到父親進店，老板立馬吩咐后廚：“兩份羊雜，一份辣子多，一份辣子少。”隨后端上兩碗面湯，不止我們，他似乎記得所有熟客的喜好，總是很自然地端上面湯，又很自然地回到后廚。老板娘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，閑下來的時候會跟客人聊上幾句，時值寒冬，小店里卻格外溫暖。

后來父親過世，下葬那天，我回到了縣城，無意間看到那家羊肉館仍然開著，正好也餓了。走進發(fā)現(xiàn)仍舊是原有的陳設，雖然敵不過歲月的侵蝕。

老板端著兩碗面湯出來，我擺擺手：“不好意思，今天我爸不在，我自己吃?！?/p>

他仍舊把面湯放在桌子上：“多喝點，暖和些。”

面湯擺在我的正對面，羊雜湯很快也擺了上來，霧氣繚繞，仿佛又看到父親坐在那里，把辣醬一勺一勺摳進湯里，再加上兩大勺蔥花，滿足地喝一口湯，再嚼一口羊雜。眼淚就那么掉在碗里，我假裝自己眼睛被沙子迷到，正準備要一包紙，卻發(fā)現(xiàn)抽紙早就被放到了我的手邊，擦完眼淚快速吃完，我飛快地逃出了那家店。也許是害怕痛苦，我再也沒有去過那家店，直到去年。

去年是父親去世的第六年，他如果還在的話，正好是六十歲。恰逢中學搬遷，我在去年十月回了趟母校，拍下了最后的一組照片，走下陡坡和臺階，那家羊肉館又出現(xiàn)在我眼前，2004年開張的它，已經(jīng)走過了很長時間，廣告牌已經(jīng)發(fā)白，藍色玻璃門的側(cè)擋上粘著的菜名也掉色了，但當我走進店內(nèi)，還是那熟悉的大方框鏡子和三張小桌，老板的白頭發(fā)清晰可見，但精神還算不錯，笑著吩咐廚房備菜，坐在熟悉的位置上，跟旁邊的老板娘嘮了幾句，年的氣息仿佛就在這霧氣中氤氳，越來越濃，也越來越讓人迷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