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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永亮散文《問華山》

發(fā)布時(shí)間：2013-04-01 17:15:08

華山，慕名久矣。

古有《山海經(jīng)》曰：太華之山，削成而四方，其高五千仞，其廣十里。朝陽落雁蓮花三峰鼎峙而立虎踞龍盤，勢飛白云外影倒黃河里，云臺玉女二峰相輔于側(cè)，三十六小峰羅列于前，森森然西京王氣之所系?！妒酚洝份d黃帝、堯、舜華山巡游事跡，其后文獻(xiàn)中有秦皇漢武各代帝王進(jìn)行祭祀活動(dòng)的記錄。文人吟詩作賦、學(xué)者開館授徒，道士修行布道，武人煮酒論劍——一時(shí)多少豪杰。既有“劈山救母”、“吹簫引鳳”等神話傳說，又有“智取華山”的歷史事實(shí)。巍巍華山屹立千年，民族的眷戀薪火相傳。那么，我想，除了險(xiǎn)峻峭拔，華山一定還有別的東西，天長地久的吸引著人們的目光。

于是，造訪華山。夜十一點(diǎn)，從玉泉院出發(fā)。陳摶還在酣睡，山嶺也隱入夜色中，唯有火車輪撞擊軌道的聲音，依稀合上了心中的節(jié)拍，漫漫長路，高歌猛進(jìn)。

山道看似隨意的兩拐，就把街市擋在山門外。行不足百步，已覺置身蒼莽。深澗危崖枯木亂石，俠客劍舞其上，星輝映寒光？風(fēng)吟蕭蕭水流潺潺，文豪秀口一吐，春秋入華章。月影婆娑，山勢看不真切，卻更覺拔地而起的氣勢，直入云霄的決絕。大星藏于山脊之后，石階伸入天幕之中......要有一口豪氣，誓與華山見高低。

半山一泓清泉，在石縫里潺潺，喜極。掬而渴飲，心曠神怡，若能洗濯一番，未嘗不可羽化登仙，扶搖九萬里。無奈時(shí)間倉促，太陽已浴畢咸池待上扶桑，石階悄無聲息仍在天上，我等要看到日出，唯有不遺余力艱苦攀爬。到得紀(jì)念碑時(shí)，眼前忽然開闊，左一望是北峰，右一望，東峰與夜色交織，不辨其幾多高也。悲而坐地，取熱水飲三杯，鍋盔雞腿但凡有些吃的只顧將來，咔嚓咔嚓。吃的盡興，時(shí)間卻耽擱不少，眼見一撥撥男女超前而去，憤而起身。縱余萬千石階，也要一氣碾過。

朝陽臺下人如鳥雀，嘰嘰喳喳者有之，縮頭假寐者有之，瓜子博士亦有之，我便繼續(xù)向前，尋到一背風(fēng)處，棉衣絨褲加身，臥聽松濤陣陣。時(shí)候尚早，不如暖暖一覺。翻身，從東峰頂哧溜滑下，飄搖，身輕如燕，墜落，迅疾如鷹。風(fēng)吹裂眼角氣堵嚴(yán)口鼻，山石鐵鏈斷枝濃霧還有誰的浪笑，都化作刀槍刮掉耳廓望后飛去，耳中一片轟鳴。胸膛好似蜂窩，虛軟輕浮，風(fēng)要再來它一定化成灰，我大恐懼！身體卻還在疾速下墜，喊叫踢踏統(tǒng)統(tǒng)不管用，就要撞向澗底了——卻猛然雙目圓睜。噢，原來是夢。黎明寧靜，我躺在堅(jiān)實(shí)的東峰頂。東天已經(jīng)泛藍(lán)，極高極淡，清亮如冰川。翻腕一看，七點(diǎn)零二，便收拾冷汗放松肌骨，太陽還未露頭。七點(diǎn)零五，天空出現(xiàn)一層如霧如紗的暗橙色，向西向北也向中天輕輕漫過來，光芒甚微，卻拉近了人與藍(lán)天的距離。而在它發(fā)源的地方，已是緋紅一片。我端立崖邊，手扶鐵鏈。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，我用來尋找溫暖和光明。眼見得紅云吸收了眼角的夜露，眼見得一彎如眉金邊點(diǎn)亮了瞳仁，眼見得一輪紅日懸在半空，像誰脖項(xiàng)間的吊墜？慢慢化一滴熱淚。山巒靜悄悄的顯出朦朧的背影，面向紅日，它們也追思嗎？然而紅日不等待，早已將金光、白光遍灑人間，晶晶然如鏡之新開，冷光乍出于匣也。錯(cuò)愕之余，精神為之一振。我明白了山巒并未追思，它們翹首只為期盼。你看吧，天空亮堂，山石閃光，青松綠濤濤，多么愉快的開始。

回首再看華山，驚嘆。一時(shí)無言，且放白鹿青崖間，朝陽、落雁、蓮花，三峰盡游遍。萬千石階若等閑，笑飲一泓清泉。然，游過才覺：千尺幢百尺峽，走不出勇敢；鷂子翻身，觸不到云天；長空棧道，并不算天險(xiǎn)；華山之巔，也不能給人征服的快感。且行且疑，險(xiǎn)峻峭拔的華山，竟以何誦傳千古。且疑且行，駐足觀望，以殘存的力量，回應(yīng)所有向往。終于，從斷無人跡的懸崖上，從剛勁挺拔的松林里，從堅(jiān)硬無比的花崗巖石窩中，我看到孤傲冷峻的臉，看到真正的華山。怎么形容？唯有一個(gè)“絕”字。首先是決絕，決絕的保持本性所賦予的姿態(tài)，風(fēng)霜雷電不改其面，可曾聽聞風(fēng)雨不動(dòng)安如山？這山，一定是華山。第二絕是拒絕，華山拒絕了我的親近。不是華山目中無人，是我不能解華山風(fēng)骨。石階本應(yīng)隨心過，清泉最宜靜飲之。我卻豪言斗天階歌聲振林樾，與華山的期盼相去甚遠(yuǎn)，華山焉能不拒絕。還有一絕，絕望。即使游人塞滿路，也沒有一串足音能合上它的律動(dòng)，這是山的絕望；即使我撫摸過每一個(gè)石階，我也還不懂它眼中的世界，這是我的絕望。絕望之后，可有安詳？山在那里，已是惠風(fēng)和暢。

高屋建瓴的古人們，華山以何與你們同樂？無言屹立的華山，古人以何與你同樂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