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年好景君須知,最是橙黃橘綠時?!背霭l(fā)去云南前,這句詩總在我腦海里盤旋,不是惦念著橙橘滿枝,而是執(zhí)著于要在這秋光正好的時節(jié),把云南之行過成一張精準咬合的齒輪。作為刻在骨子里的“J人”,收拾行李從來不是出行前的首要任務。我的案頭早攤開了厚厚一疊計劃表,航班落地時間精確到分鐘,景點打卡順序標注了最優(yōu)路線,就連每餐該嘗哪家老字號,都附了營業(yè)時間和排隊預估時長。我總篤信,好的旅行該是按部就班的圓滿,直到臺風攜著傾盆大雨,猝不及防地撞碎了所有預設。
飛機降落在麗江機場時,天空已是鉛灰色,豆大的雨點砸在舷窗上,暈開一片模糊的水痕。 打小在北方長大,習慣了干爽的風、利落的雨,這般連呼吸都像浸著水汽的天氣,還是頭一回真切體會。拖著行李箱往民宿走時,褲腳早被路邊濺起的雨水打濕,沉甸甸地墜著。推開民宿房門,暖融融的氣息里依舊摻著揮之不去的潮味,連被褥摸起來都帶著一絲涼潤。我沒心思再琢磨那些被打亂的計劃,草草洗漱后便鉆進被窩,可翻來覆去總覺得渾身不得勁,像是被一層無形的水汽裹著,連夢都睡得輕飄飄的。
天剛蒙蒙亮時,我就被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吵醒了。雨勢比昨夜小了些,卻沒停歇的意思,細密的雨絲織成一張軟網(wǎng),把整個院子都籠在朦朧里。趴在窗邊往下看,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發(fā)亮,墻角的三角梅掛著水珠,連空氣里都飄著淡淡的草木清香。原本的計劃也隨著這突如其來的雨變成了在旅館窗前的雨景發(fā)呆,聽著雨聲啃鮮花餅的閑散。浮躁的心好像也漸漸在雨聲里沉淀下來,變成一種難得的松弛,原來不趕時間的日子,連發(fā)呆都帶著別樣的愜意。
我們在旅館里耗了三天,雨勢時大時小,卻始終沒有停歇的跡象。正當大家盤算著要不要提前返程時,民宿老板娘推門進來,手里端著一籃剛洗好的菌子,肥厚的牛肝菌帶著泥土的濕潤,奶白色的雞油菌裹著雨珠,連平日里少見的干巴菌,都在籃底露出深褐的褶皺?!斑@幾天雨下得勤,山里的菌子又冒頭啦,往年這時候早過季了,你們運氣好哩!” 老板娘的話音剛落,同行的人眼睛都亮了,先前因計劃被打亂的失落,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沖得煙消云散。
跟著老板娘往山里走時,腳下的泥土還帶著濕滑的軟意,路邊的野草掛著晶瑩的水珠,空氣里滿是松針與濕潤泥土的清香。老板娘熟門熟路地領著我們鉆進一片松林,撥開層層落葉,便看見胖乎乎的菌子頂著褐色的小傘,怯生生地從腐殖土里探出來,有的才剛冒尖,裹著一層薄薄的菌膜,有的已亭亭玉立,傘蓋邊緣還卷著未干的雨絲。我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捏住菌柄,輕輕一旋,那帶著泥土氣息的菌子便應聲脫落,掌心瞬間被濕潤的涼意包裹。這是我從未有過的體驗,沒有時間表的催促,沒有路線圖的束縛,只是循著山野的指引,在落葉與苔蘚間尋找驚喜。
同行的伙伴們早已沒了起初的焦躁,有人舉著手機記錄菌子破土的模樣,有人跟著老板娘辨認哪些能采、哪些有毒,還有人干脆坐在松樹下,任由雨絲落在肩頭,大口呼吸著城市里難得的清新空氣。我看著那些在雨水滋養(yǎng)下逆勢生長的菌子,忽然想起自己平日里被工作填滿的生活:朝九晚五的通勤、永遠做不完的報表、被日程表分割得支離破碎的時光,我們總在追趕著計劃,卻忘了生活本就該有不期而遇的精彩。就像這場被臺風打亂的旅行,本該是“不幸”,卻因一場大雨、一叢菌子,變成了最珍貴的饋贈。
采完菌子回到老板娘家中,她麻利地將菌子洗凈,熱油下鍋,霎時間,牛肝菌的醇厚、雞油菌的清甜、青頭菌的鮮香,混著大蒜的辛辣在廚房里彌漫開來。我們圍坐在火塘邊,看著菌子在鍋里慢慢收汁,聽老板娘講山里的故事,講菌子的習性,講雨水如何滋養(yǎng)這片土地。窗外的雨還在下,屋里卻暖融融的,菌子入口的瞬間,所有的疲憊與焦慮都煙消云散,只剩下味蕾被山野風味喚醒的滿足。
這場意外的采菌之旅,像一記溫柔的提醒,敲醒了被計劃裹挾的我。我們總在城市的鋼筋水泥里奔波,為了生計忙碌,為了目標前行,卻忘了春茶的鮮爽需要靜心品味,夏果的甘甜需要親口嘗過,秋落的靜美需要駐足欣賞,冬釀的醇厚需要耐心等待。大自然從不會按我們的計劃表行事,卻總能在不經(jīng)意間,用最純粹的美好打開我們的感官。
返程時,我的計劃表依舊攤開在背包里,只是上面多了幾處潦草的批注:“雨中小坐”“松林采菌”“火塘菌香”。我忽然明白,旅行的意義從來不是完成計劃上的每一個條目,而是在未知的旅程中,遇見不期而遇的風景,感受那些意料之外的溫柔。就像云南的菌子,錯過了最佳時節(jié),卻在一場臺風過后,以最鮮嫩的姿態(tài)赴約,告訴我們:生活不必事事精準,那些計劃之外的留白,恰恰是大自然最慷慨的饋贈。
愿我們都能偶爾放下手里的計劃表,掙脫工作的束縛,多出去走走。去嘗嘗春茶的第一縷鮮香,去摘顆夏果的飽滿多汁,去看看秋葉的靜美飄落,去品品冬釀的歲月沉香。讓大好河山的風,吹散心頭的疲憊;讓自然萬物的靈,喚醒沉睡的感官。畢竟,生活最動人的模樣,從來都在計劃之外,在那些我們未曾預料的遇見里。(武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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