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我真正讀懂父愛,是在我發(fā)現(xiàn)父親不再年輕的那個瞬間。昔日那個軍裝筆挺、身姿如松的男人,脊背竟已微彎,動作也失去了往日的矯健。那一刻,時間以一種不容置疑的態(tài)度告訴我,我的山,正在慢慢老去。
父親是一個極其平凡的人,平凡到?jīng)]有幾個人知道他的生日,但卻是我心中最偉岸的存在,他的偉大,映照出我的渺小?;赝赣H的前半生,他從與歲月一樣艱苦的日子里走來。80年代的陜北,黃土高原是那樣的貧瘠。在那樣一個連吃白面饃饃都堪稱奢侈的年月,父親以何種毅力,經(jīng)歷了怎樣的生活苦難,我無法想象。六歲上學,幾十里山路,他走了整整十年。望著爺爺被生活壓彎的腰,他一邊讀書,一邊用稚嫩的雙手拿起了鋤地的犁耙。田埂上,他常因成績不盡如人意而灑下無助的淚水。他的童年,就在汗水與淚水的交織中悄然流逝。
十七歲,高考落榜。為了不再給家里增添負擔,他在爺爺奶奶不舍的淚光中,決然告別那片養(yǎng)育他十七年的黃土高原,踏入了軍營。二十二歲,我來到了這個世界。從此,他生命的重心徹底發(fā)生傾斜。為了母親和我能過上更好的生活,他吃盡了苦;為了幫襯兄弟姐妹,他受盡了累。而我整個童年,得以在他的羽翼下,無憂無慮,浸潤在愛里。
然而,這份愛,我曾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未能理解。小時候,他休假回家的身影對我而言總是陌生而威嚴。我畏懼他,因他常年缺席,更因我所有的沾沾自喜,換來的總是他平平無奇的一句:“還可以更好?!蔽乙欢葢岩桑约菏欠駬碛幸粋€“真”的父親。
直到時光推移,無數(shù)個沉默的瞬間,將父愛的真相一點點拼湊起來。是校門口他久久佇立、不忍離去的背影;是我在學校違紀后,他放下尊嚴,一次次懇求校長原諒的情景;是高考志愿分歧那夜,煙灰缸里那座沉默的“煙頭山”。從軍二十余載,他從不言思念,可我知道,每一個萬家團圓的節(jié)日,他都在千里之外的軍演場上,將期盼望穿。為了我,他不分晝夜,操勞半生,卻從未索求回報。二十五歲的我,僅為他做過三件事,洗過一次腳,買過一件衣,幫他穿過一次他最為珍視的綠軍裝。
想到此,羞愧便如潮水般涌上心頭。在他需要兒子給予溫暖時,我卻總在擰著那股不懂事的勁;在他為事業(yè)拼到精疲力竭時,我也沒有陪伴在他左右。我忘不了他每次不辭而別的清晨,忘不了他手背上因常年操勞而日漸凸起的經(jīng)絡(luò),更忘不了他對我一次又一次樸素而深刻的教誨。
最為清晰的頓悟,發(fā)生在父親于石家莊陸軍指揮學院培訓進修期間。國慶探親臨別之時,隔著車窗,我猛然撞見他的目光,那是我從未見過的,如此溫柔,如此不舍,又如此深沉。鼻尖一酸,淚水如決堤般涌出。在那道目光中,我終于讀懂了所有未曾言說的“不起眼”的愛。
父親,他不僅賦予我生命,更以他的磅礴身軀,為我丈量了這個世界。他教會我寬容、仁愛、禮義廉恥,讓我學會理解,懂得感恩,明白奉獻。他傳授我做人的道理,給予我生存的技能,留給我的,是對生活無盡的思考與感悟。
而今,讓我深感愧疚的,是未能繼承那身他視若生命的綠色軍裝;讓我曾心生“怨恨”的,是童年里缺失了他的陪伴;而讓我稍感慰藉的,是操勞半生的他,終于可以歇一歇,享幾天清福。我好想對他說:“您可知,您退休以后,這個家,才真正有了圓滿的溫度。”
工作后,每次休假回家,看著他為家計熬白的雙鬢,撫摸他被生活壓彎的腰脊,體會他那顆被牽掛繩索捆綁的心,我才終于明了他過往所有的辛酸與無奈。他是爺爺?shù)暮脙鹤?,未曾辜負爺爺?shù)钠谕?;更是我的好父親,讓我在愛中成長。
他身體力行的每一次教誨,我都已深深地刻入心扉。我將帶著他一次次在燈下對我的諄諄教誨,努力前行,敬業(yè)上進,愛人愛己,團結(jié)兄妹。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繼續(xù)勇毅前行!
人生若有迷霧,他授予我的生存技能便是引航的燈塔;前路若遇挫折,他那溫柔目光深處的愛,就是我永恒的力量源泉。
父親溫柔的目光中,沉淀著苦難,飽含著辛酸,鐫刻著故事,而這一切之上,最為磅礴不息的,是對我無言的大愛。(張梓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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