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土高原的溝壑,是大地最深的皺紋。它們一道一道,橫亙在眼前,像是歲月刻下的印記,又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,記錄著千百年的風(fēng)雨。我們沿著一條羊腸小道走,路在崖邊彎彎曲曲地掛著,像是誰隨手丟下的一根繩子,松松垮垮地系在山腰上。
腳下的黃土松軟,踩上去,有一種虛虛的、溫順的力道,仿佛這土地是有生命的,正輕輕地托著你,怕你摔著。路旁的坡上,掙扎著生出一簇簇沙蒿,葉子灰撲撲的綠,帶著一種與天地爭食的倔強(qiáng)。它們不高,也不茂盛,卻固執(zhí)地扎在黃土里,像極了這里的人——不張揚(yáng),卻頑強(qiáng)。
再往遠(yuǎn)處看,是一片連著一片的谷子地。谷穗沉沉地垂著,在風(fēng)里泛起一層又一層柔和的金黃波浪。那金黃并不刺眼,是吸飽了日光月華后,一種內(nèi)斂的、沉靜的富足。風(fēng)是這里唯一永不停歇的詩人,它吹過千年萬年,把山梁吹成波浪,把巖石吹成沙礫。此刻,它正拂過我的面頰,干燥而溫?zé)?,帶著泥土和野草被太陽曬過的、樸素的氣息。
我在一處圓潤的塬上站定。放眼望去,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兩種力量:一種是那無窮無盡的、起伏著的黃,是大地凝固了的波濤;另一種,便是那天,藍(lán)得令人心慌,又凈得叫人落淚。
在這里,云都顯得格外疏朗,一團(tuán)一團(tuán),像新彈的棉花,慢悠悠地飄著,仿佛自盤古開天以來便一直是這個(gè)模樣。時(shí)間在這里失了尺度,變得黏稠而緩慢。你仿佛能看見光陰正像溪水一樣,從這千溝萬壑間靜靜地流淌過去,帶走了烽煙、歌謠與英雄的名字,只留下這片沉默的、包容一切的土黃色。
我的同伴是一位不善言辭的本地牧羊人,只瞇著眼,望著遠(yuǎn)處。他的臉龐,便是這黃土高原的縮影——溝壑縱橫,被風(fēng)霜雨雪刻滿了年輪。他忽然抬起手,指向天際線下一個(gè)幾乎看不見的黑點(diǎn),說:“看,那是我家?!蹦锹曇?,和他的人一樣,干澀,粗糲,卻有一種落地生根的實(shí)在。
順著他指的方向,我看見那黑點(diǎn)旁邊,似乎有一縷極淡的、藍(lán)紫色的炊煙,正裊裊地升起。在無邊無際的黃土背景上,那縷煙細(xì)弱得如同一聲嘆息,卻又頑強(qiáng)得如同一面旗幟。
這便是在陜北了。美,不是那種花紅柳綠的、喧鬧的美。它是一種巨大的、原始的荒涼,但這荒涼里,偏偏又孕育著最堅(jiān)韌的生命。
你看那在陡峭崖壁上覓食的羊群,像散落的珍珠;你看那在田埂上蹣跚行走的老人,背影和山巒融為一體。生命在這里,不是征服,而是融入,是成為這廣袤風(fēng)景里最和諧的一筆。
太陽終于戀戀不舍地沉向西邊的山梁。最后的余暉,給這原本單調(diào)的黃色世界,施了魔法。向陽的坡面,被染成了溫暖厚重的赤金,像一塊塊剛剛出爐的面包;背陰的溝壑里,則沉淀著清冷的、帶著些許哀愁的靛青與淡紫。光與影在這巨大的畫布上切割著,變幻著,一刻一個(gè)樣子。
當(dāng)最后一縷光也從塬上收走,無邊的暮色便從溝底漫溢上來,像漲潮一般,溫柔地吞噬了一切。四野驟然靜了下來,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,那心跳,仿佛也合上了這片古老土地的節(jié)拍。
我沿著來路回去,身影融入了沉沉的夜色里。我沒有回頭,但我知道,那山,那梁,那塬,依舊在那里,在永恒的星空下,做著它千年來未曾醒過的夢。
而我們,不過是它夢中,一絲偶然掠過的微風(fēng)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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